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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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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賀佳是在聯合運動會結束以後, 才發現不對勁的。

運動會結束,學校需要連著兩周補齊缺失的課程,周末不得放假。

所以在結束的頭兩天, 溫斯特沒安排晚自習,大開校門, 方便本市的學生晚上回家補齊用品, 或者跟父母小聚。

以往周末,賀佳只要回到家中, 賀哲彥必定不再加班, 準時回家,而方雪柳也必定準備了父女倆愛吃的家常菜。

但是這周,不僅是爸爸忙到忘了發消息告訴她沒時間來接, 賀佳在自己打車回家後, 進門時還恰巧撞見準備外出的賀哲彥。

“爸!”

賀佳率先叫住行色匆忙的男人。

賀哲彥躬著身,正在穿鞋, 註意力顯然不集中, 都沒發現她這個女兒站在門口。

“佳佳?”賀哲彥擡頭怔了怔, “你怎麽回家了,沒在上課?”

“爸, 今天運動會結束學校晚上放假, 我有在家庭群發消息的。”

賀佳往屋內瞧,本該亮著溫馨燈光、飄著飯菜香味的餐桌區域, 陰沈昏暗,像許久無人打掃的角落,仿佛布滿灰塵。

並未開燈, 顯然沒有準備晚餐。

這不是方雪柳的風格,從溫璽潤身邊搶回賀哲彥後, 她一直力求在賀哲彥面前打造“家”的感覺。

賀佳有種不好的預感:“爸,你要出門?不在家吃晚飯麽,還有媽呢?”

“公司有事,來不及在家吃了。”賀哲彥摸了一下她的頭,“爸爸現在要趕去公司,晚飯你自己叫外賣?或者跟同學一起去外面吃,你媽媽感冒了在臥室休息,你等會幫她叫點清淡的粥吧。”

“爸,公司怎麽了?”賀佳脫口而出,“是不是因為江行?”

賀哲彥神情微變:“佳佳,你怎麽知道江行?”

他想到了什麽,“那個叫蘇夏的女同學,我讓你送的道歉禮盒送了嗎?有沒有跟她好好相處?還是運動會期間發生了什麽?”

這些話問出來,賀佳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果然是江行因為聯合運動會的事,針對他們家了!

他在校內表現得太淡定,會議室裏的怒氣也好似只針對辛妍玲。

對她則是完全漠視的態度,幾乎讓賀佳產生江行沒有認出她的錯覺。

現在看來,他不僅認出了她,還已經將她這個幕後黑手在心中判刑。

他甚至不屑對付她,直接找上賀哲彥。

賀佳不知道賀家公司現在是什麽狀況,在她的印象裏江行有江家祖訓的限制,應該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

她想了想,把辛妍玲割‘蘇夏’馬繩的事說了出來:“爸,我是在會議室看到江行的,還有嘉嘉。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認出我,也沒有去打招呼。”

“至於蘇夏,我有聽你的話,去跟她交朋友,所以才一直跟著玲玲勸她不要做傻事。”賀佳咬了咬唇,“可能是江行認出了我,不太理智地把玲玲的錯,一並歸在了我身上。”

賀佳慚愧地低下頭,眸中蓄起淚花:“是我連累了爸爸。”

賀哲彥聞言,沈默良久。

他不曾懷疑賀佳話語的真實性,小時候如此,現在亦是如此,沒人會懷疑自己的女兒。

賀哲彥嘆了口氣:“這不怪你,佳佳。江行就算因為遷怒才對付賀家,也是因為爸爸有錯在先。”

“這是爸爸應受的懲罰,公司如果實在保不下來,爸爸也會盡快安排好讓你出國。”

賀佳心神一震,爸爸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保不下來?

爸爸能力那麽出色,他們賀家雖然稱不上豪門,可條件在淮京,也比大部分人好得多,不然她憑什麽當四人姐妹團裏的老大?

現在爸爸的意思是,公司要破產了?

所有的情仇糾葛,在賴以生存的根基將要被人連根拔起時,簡直不堪一提。

“怎麽會這樣?”賀佳是真的急了,“江行怎麽會這樣?江家不是有祖訓嗎!當年我...當年他們誤會我把嘉嘉推下泳池的時候,都很講道理,沒有這樣的!”

明明那時候溫嘉玉是真的掉進水裏,情況比現在惡劣多了,這次運動會她又沒有真的受傷!

賀哲彥頓了頓,安撫地擦掉女兒臉頰的眼淚:“佳佳,當年是當年。”

當年江行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現在的少年,已經是運籌帷幄、手握實權的半個江家主人了。

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原來一直活在江家的掌控裏。

公司的幾個高份額股東、重要合作夥伴甚至部分高管,居然都是江行的人!

在不違反祖訓的情況下,江行依然有能力,也有耐心慢慢布局,在他身邊織下天羅地網,只要他稍不安分,獵人就會即刻收網。

如今江行沒有立刻把路堵死,大概就是為了欣賞他的茍延殘喘吧。

任他苦苦掙紮,在他筋疲力盡之後,再給出致命一擊。

賀哲彥能理解江行的意思,是覺得以他們對嘉嘉的傷害,即刻斃命太便宜他們了。

賀哲彥眸光悠遠,又是一聲嘆息:“佳佳,人是會變的。”

他站在門口處,眼神不著痕跡地投向臥室,似悵然,似感慨。

沒有人會一成不變,就像少年會變成兇獸。

就像單純美好的初戀女友,也趁他醉酒低迷時,在明知他已婚的情況下,誘導他做出荒唐的事,更在事後偷偷躲起來生子。

就像他曾經以為他會愛溫璽潤一輩子,可他也無法否認,在得知溫璽潤只是因戲生情不是真的愛他後,他跟方雪柳那一夜裏未嘗沒有報覆的快感。

他的愛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無瑕,可最對不起的,還是兩個孩子。

更諷刺的是兩個孩子的生日還那麽接近,他竟然不知道當時璽潤已經懷孕!

賀哲彥痛苦地閉上眼睛,緩了幾秒,讓自己從回憶中抽離。

幾秒過後,他睜開眼,擡手看了看表,整裝出發:“佳佳,爸爸沒時間要出門了,海外那邊有個口碑很好的公司主動表示對爸爸公司有興趣,這個會議很重要,爸爸不能遲到。”

他最後轉頭叮囑:“你好好吃飯,好好上學,放心,只要有一絲希望爸爸都不會放棄的。”

他有仔細打理一番著裝,可眼中布滿了紅血絲,眼底還有明顯的烏青,一看就是熬了幾個大夜,或者幹脆通宵。

精神的奕奕遮不住身體的疲憊。

賀佳第一次發現,原來爸爸這座大山也會倒。

原來他們那些人,只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輕易碾壓他們。

那她這些年又在驕傲什麽呢?

從溫嘉玉那裏把爸爸搶來,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溫嘉玉就算沒有賀哲彥,也依舊是公主,她有溫家,有江家,有江行撐腰,她拿什麽跟她比?

賀佳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溫嘉玉時的情景。

是她九歲那年,方雪柳數次割腕相逼,賀哲彥沒有辦法,只好正式帶她上門,跟溫璽潤談離婚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去龍安,也是第一次見識到玉砌雕欄的大家宅院。

不過跟外表莊嚴沈肅的氛圍不同,溫家老宅因為養著溫嘉玉這個嬌嬌女,儼然是個兒童游樂場,不僅有茶話廳,還有花房。

她去的那天,游泳池剛剛竣工。

溫嘉玉穿著精致昂貴的蓬蓬公主裙,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在巡視她未來一段時間的興趣活動場所。

見到她的第一眼,並沒有往她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方向想,而是對她說:“你是保姆的女兒嗎?”

“你先別過來哦,這是我的泳池,等我學會游泳以後再分你玩。”

溫嘉玉認真地強調那個泳池的歸屬權,她是泳池主人,她要第一個游。

而賀佳的第一感覺是,溫嘉玉覺得她臟,怕她臟了她的泳池。

一種屈辱感油然而生。

“不是哦。”賀佳也學著她說話,“我是賀哲彥的女兒。”

“我還知道賀哲彥也是你爸爸。”賀佳對著她笑,甜甜地叫了聲,“姐姐。”

這個小公主果然同她想的一樣氣急敗壞:“不可能!”

但她的急性子大大出乎賀佳預料。

溫嘉玉狠狠地瞪她一眼,跺著腳,氣勢洶洶地就要往大廳跑:“我這就去找爸爸問清楚!”

在家裏,媽媽總是告訴她,要聽話要乖巧,這樣爸爸才會喜歡她,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就不要說,心思要藏深一點。

如果溫嘉玉跑去告狀,爸爸就會發現她其實知道自己是私生女這件事,這樣的話爸爸對她的愛就會大打折扣,說不定就不離婚了!

賀佳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絕對不能讓溫嘉玉離開這裏!

她看著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想起溫嘉玉前面的羞辱,惡從心起,抓住了小公主的手腕......

那是她第一次做壞事,慌亂地,害怕地,看著泳池內掙紮動靜的慢慢變小,直到再也沒有聲音。

她忽然覺得這樣也很好。

恐懼的盡頭好像是平靜。

她還是個小孩,這裏有沒有其他人,溫嘉玉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她不會游泳,又被嚇到了,無法救人很正常。

對,這樣就很好,溫嘉玉是自己掉下去的,最好也不用上來了。

可是她忘了,公主身邊永遠有騎士的存在!

“撲通——”

她甚至不知道江行什麽時候來的,又是如何將溫嘉玉救上來的。

她只記得江行渾身濕透抱著昏迷的溫嘉玉時,狹長鳳眸對她投來的一瞥。

冷得剜骨,像看死人。

不!

他們賀家明明相安無事了那麽多年!

她足夠幸運,那個新砌的泳池區域還沒來得及裝監控,而且當年溫嘉玉被救回來,在她抵死不認的情況下哭鬧亂發一通脾氣後,沒過幾天就連續高燒。

高燒過後,忽然就失憶了。

在她的記憶裏,爸爸早就死了,媽媽再婚多年,醫生稱這是創傷過後的應激性失憶,她選擇性忘記了一些不美好的記憶,再自動植入了自己想要呈現的劇本進去。

她那麽開開心心地當著賀哲彥的面喊別人爸爸,喊江行哥哥,除了爸爸慘白了臉,其他人全部順著她。

而且都是地位那麽尊貴的人,按照方雪柳的說法,那些人不知道比爸爸檔次高多少倍,簡直讓賀佳嫉妒。

他們一家四口不是很幸福麽!

這些年她一直偷偷留意龍安的情況,但是溫江兩家把溫嘉玉保護得太好,她無法在網上搜尋關於溫嘉玉的信息。

隱約知道溫江兩家七年來,始終密不可分,可見溫嘉玉的新家庭始終圓滿幸福。

賀佳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那個勾勾手指就能得到最高檔的,惡心的公主。

直到她在溫斯特看到‘蘇夏’。

跟爸爸前妻相似的長相、腰間紅痣、怕水。

賀佳本來只是懷疑,一直不確定。

直到在聯合運動會上,看到江行第一個去救‘蘇夏’而不是禮德那個女生時,她就確定,‘蘇夏’才是真正的溫嘉玉。

既然溫家對外宣稱爸爸死了,把爸爸讓給了她,溫嘉玉為什麽現在又要來淮京破壞她的幸福?!

賀佳是不甘心的。

可...雖然不明白溫嘉玉來淮京的目的,可眼下家裏這種情況不允許她任性。

賀佳不是傻子,她很快做出一個決定。

/

溫嘉玉在賀佳鍥而不舍的邀請下,終於答應跟她聊一聊。

她不知道賀佳最近抽的什麽風,每天雷打不動給她送零食、送甜品,被拒絕也不惱。

終於被煩得不行,溫嘉玉在不需要打工的周三下午,看到窗戶邊再次晃到她眼前的賀佳,直截了當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賀佳手中提著蛋糕盒,神情微頓,想著過猶不及,不能直接將人惹惱,於是放低姿態:“蘇夏同學,我想跟你談一談。”

“或者說,溫嘉玉同學?”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果然見溫嘉玉神情一凜,收斂起不耐:“談什麽?”

賀佳:“這裏不方便,我們約個時間地點怎麽樣?”

即便做了道歉的打算,賀佳仍不願意被其他同學看見,更不想曾經私生女的身份被宣揚出去。

溫嘉玉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揚眉:“可以,但是時間和地點我來定。”

賀佳毫不猶豫:“好。”

周五放學,溫斯特戶外泳池。

溫斯特是有戶外泳池的,而且入冬之前都會保持整潔,供部分喜愛戶外的學生娛樂。

“說吧,要跟我談什麽?”溫嘉玉雙手環臂站在泳池邊上,“這裏夠寬敞,而且周五放學,沒人會來偷聽。”

“我以為你選這裏是想把我推下去。”賀佳很淺笑了一下。

溫嘉玉蹙眉:“你什麽意思?”

“嘉嘉,你應該想起來了。”賀佳平靜地陳述,“就算之前沒有想起來,我猜,在祁亦斯把你推水裏的時候,應該多多少少想起來了一些,不然你不會露出那種眼神。”

“哦?”溫嘉玉來了興致,“什麽眼神?”

賀佳沒有接茬,她當然不會說溫嘉玉在沈水之前看祁亦斯的眼神,跟她溺水過後第一次在醫院醒來,看到自己也在病房裏,還躲在賀哲彥身後的眼神,一模一樣。

那種藏不住的,昭然若揭的恨意。

賀佳首先要表明態度:“放心,我不會把你的身份說出去,我今天是來道歉的。”

“今天無論是你想推回來也好,打我罵我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氣,想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她言辭懇切,“我想鄭重為小時候對你做的錯事,道歉。”

賀佳臉上沒有任何一絲虛假,她是真的希望溫嘉玉對她做些什麽撒氣。

她仔細想過,依照江家如今的行事作風,她在學校對溫嘉玉搞馬場那些小動作,無異於以卵擊石。

只要江行現在能放過賀家公司,她願意承受一時的屈辱。

只要公司不倒,她就還算有點小背景,等她以後跨越了階層,她再把這份屈辱討回來也不遲。

方雪柳就是這麽跨越階級的,如果不是足夠能隱忍,她一個高中肄業的酒吧推銷員,現在怎麽能嫁給賀哲彥住進淮京市區。

作為方雪柳的女兒,賀佳覺得自己同樣能屈能伸。

她的起點更高,以後會比方雪柳跳得更遠。

“錯事?”溫嘉玉表示自己很有興趣,“你倒是先說說,你小時候對我做了什麽錯事?”

她掰著手指頭數:“具體的時間、地點,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來,仔細說說。”

“我......”賀佳有些厭煩她的故作姿態,又只能忍著,忽地警覺,“你是不是要錄音?想交給警察,還是想交給爸爸?”

“你既然要道歉,又這麽沒誠意,這就沒意思了。”溫嘉玉聳聳肩,“浪費了我絕美的放學十分鐘,沒事的話,恕不奉陪。”

她轉身,作勢要離開。

“等等!”賀佳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忽然有些遲疑,“你到底有沒有想起來?你還記得嗎,你落水之後應激性失憶了。”

為什麽她提到爸爸兩個字她還會這麽淡定?

如果溫嘉玉沒想起來的話,她大可以不必上趕著承認罪行,只要爸爸熬過這一關,再轉移資產......

溫嘉玉看到不遠處準時赴約,正朝泳池這邊走來的少年,唇角一勾。

泳池監控正常使用,舞臺搭建完成,燈光投影準備就緒,觀眾也即將到場。

演員還有什麽理由不準備就緒呢?

“我不記得了。”少女的呢喃融化進秋風中,“也沒有想起來。”

溫嘉玉轉過頭,背對監控,忽地對賀佳笑靨如花。

比春天還明媚的笑容一下晃了賀佳的眼,她突然預感不對。

可是已經來不及,溫嘉玉反拽她的手腕,佯裝拉扯。

像對鏡演習過千萬遍一般,溫嘉玉找準角度,在賀佳驚悚錯愕的眼神中,把自己推入了水面。

——為什麽要問她有沒有想起來?

——她可是從始至終,都沒忘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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